漫談惠州歷代書畫家⑾葉英楷、葉文瀾和李桂馨

      原標題:漫談惠州歷代書畫家⑾葉英楷、葉文瀾和李桂馨
      方山書舍說二葉 一郡名師出高徒

        惠州人物志

        惠州府城方山葉氏,其先祖于清康熙初自海豐遷來,最初落擔城南外麻渣下,以制豆腐為業。后子孫繁衍,一支遷至城內方山南麓(即府城高營房橫街,故址在塘尾街賓興館后背),至晚清民初,英才輩出,成惠州望族。族中子弟,論軍事當推葉舉(民初粵軍總指揮);論教育則有葉秉觀(創辦精誠學校南區小學自任校長)、葉秉機(即葉史材,創惠陽一中兼首任校長)、葉秉樾(參與創辦惠州持平中學并首任校長)昆季相望于先后;若論詩書,則又以葉英楷、葉文瀾叔侄聲名最著,是謂方山“二葉”。

        葉英楷,自號小裴,生于清道光十年(1830),卒于光緒二十三年(1897)。好讀書,名其齋為方山書舍。書舍面積有二百多平方米,至其侄葉文瀾一代,內有藏書萬卷,是葉氏家族教育子弟的場所。葉英楷亦熱心地方文教,曾與郡中諸君子于湖畔創建倉圣廟以祀黃帝史官倉頡,闡揚文明,教化社會;又以善書名世,尤精楷法。其長孫葉秉機曾有詩憶述云:“王父(指葉英楷)喜臨池,牽紙無虛日。潑墨興淋漓,索書人滿室。”可見其書法在當時是名動鄉邦的。大概是受康有為、鄧承修、江逢辰等嶺南名家的影響,晚清惠州書家多崇尚北碑,而葉英楷卻別具手眼,教習書法不廢帖學,“兒時喜涂鴉,一團如黑漆。屬摹褚河南,吾家重紹述”,指的正是此事。從葉英楷留傳下來的作品看,其楷書取法米趙而遠祧二王,略兼行意,寫來雍容儒雅如謝家子弟,頗見晉人風度,在當時碑學勃興的惠州乃至粵東書壇,可謂獨具一格。

      葉英楷書法作品。 本版圖片 嚴藝超翻拍

        葉英楷作書,喜記前人書論,又或抄錄自己論書之作,顯見其重視書法理論的研究和宣傳。同治十年(1871),年過不惑之年的他曾作論書五絕句,從中國書法發展歷史的大視角出發,闡述了他對書法的基本觀點,茲抄錄如下:

        元常宣示成烏有,季直唐臨楷法淳。海岳閱書無魏跡,石田汲古聚斯珍。

        平復從來屬伯英,陸機題詠豈真評。蔡倫網紙留殘墨,章草天成大主盟。

        謝安慰問雄江左,海岳傾心過二王。只字宜追真自□,懶開秘篋愧騰驤。

        西園清夜何人寫,三絕奇蹤屬虎頭。解畫世人能有幾?初平叱石餅金收。

        右軍精楷東方贊,糜處重完賴率更。歷劫尊崇和辟貴,酬城十五價猶輕。

        注:□缺字。

        詩中高唱“海岳閱書無魏跡”,又發出“解畫世人能有幾”的慨嘆——葉英楷在一片尊碑聲中對帖學猶堅守不移,實在并非是矜才使氣于一時的“反潮流”,他有著自我的理論判斷和審美取向,品較中充滿了學者的史識和理性。葉英楷書法綿里藏針,無媚俗氣,個中因由,于此可約略窺見。

        在中國傳統藝術的眾多品類中,書法也許是最需要書卷氣的一種。平日若無心讀書問學,自我修養,而只一味埋頭磨墨寫字,汲汲于追求若干次作品的參展以獲取一個更高行政級別的會員頭銜,便自以為是“省手”“國手”而意滿志得,甚或借名炫世,這樣的“書法家”,以前輩葉英楷們的“法眼”看,恐怕是連稱“寫字匠”的資格都夠不上罷。

        就詩書論,在葉英楷的兒侄輩中,以葉文瀾最為出色。葉文瀾(1858-1928)字景祁,晚清諸生,是惠州教育界有名的老前輩,注重詩教,勤于吟詠。民國六年(1917),與郡中同好祝嘉祥、祝慶祥、陳寶賢、嚴同達等重組西湖詩社于倉圣廟,定時雅集,分韻聯句,品較高下,編輯《西湖詩社吟稿》刊載社員作品,文采風流盛于一時。曾有《西湖詩社中秋玩月詩》云:“攜琴載酒到西湖,盡有詩人月不孤。秋興長天思老杜,風流絕世話髯蘇。廣寒仙侶遙相憶,浩渺銀河澹欲無。莫說去年抱此夜,驚聞城上夜啼烏。”考其時此老已年屆花甲,卻依然凌云健筆,意氣縱橫,實屬難得。著有《潛園詩集》,惜未梓行。吳仕端先生在《惠州西湖藝文叢談》中嘗論及,以為葉文瀾“其人道貌岸然,而其詩則清麗婉秀,一如廣平之賦梅花。”亦善書,從其自書斗方《贊桂馨山水長句》看,楷書面目氣格與從叔葉文瀾相近,然雄健稍欠,婉秀則又過之。所謂書如其人,其實有很多人,也可以說是書如其詩,如葉文瀾先生就是。

        葉文瀾先生曾講學于府城東樵書院(院址在今塘尾街),一郡名師,滿城桃李,近代惠州許多文化名人,早年都曾游其門下,學者張友仁和畫家李桂馨,即為其中名聲較著者。張友仁著有《惠州西湖志》,后任廣東省文史館副館長,廣為人所熟知,于此不贅。下面且來簡單說說李桂馨。

        李桂馨名幼葵,以字行,晚年自號白石翁、薌道人,居惠州府城(今惠城區橋西),約生于清光緒初而卒于民國中,具體年月已不可詳考。李桂馨少從邑中名士葉文經、葉文瀾兄弟游,早有畫名。坊間傳說他年輕時參加府試,竟于考試卷后戲繪山水畫,由此可知他對科舉功名的輕慢,亦可見他對繪畫藝術的癡迷,是一位在晚清大變局中頗具新思想的青年學子。

        為了增廣見聞,他曾寄居南海伍家花園,盡覽園中所藏書法名畫,后來游歷香江,輾轉滬上,與嶺南名畫家高劍父、高奇峰兄弟等共同創辦藝院,致力于繪畫藝術的創新和傳播。不久,又從某使節遠赴東瀛,游歷美洲。顯然,他和李丹麟一樣,對“讀書行路”的古訓,是真正努力付諸實踐的。因此,其學養日深,“游蹤已廣,畫益超絕,卓然為吾郡名家”(葉秉機評李桂馨語)。番禺黃佐以長詩題其山水畫冊,中有云:“壯游東極三神山,探險西窮南北美。宇宙奇觀眼底收,下筆縱橫故乃爾”(《為西湖梅隱題李桂馨山水畫冊》詩,載《聽篁山館詩剩》,1927年作品)。他也從畫中讀出了眼界和見識對李桂馨繪畫藝術的深刻影響。正如葉秉機所言:李桂馨畫“筆法得力于名山大川者為多,固非幾案間所能致”“所為山水,近師二王,遠宗北苑”,功力純厚,深得古法三昧而又未被古法所囿,無論是取材和構圖,都于古意中見出了自己的風貌。民國元年(1912),李桂馨的畫作《西湖八景圖》送參巴拿馬賽會獲獎,為家鄉爭得了榮譽。

        民國三年春,李桂馨歸鄉養病,應了世交葉秉機的邀請,到惠州省立三中教授圖畫,受其影響,省立三中學生大多喜習美術,出現了一批書畫愛好者。他于任教期間與葉秉機“朝夕過從,討論繪事”,曾以山水畫十二幅相贈,葉秉機將其裝裱成冊,因此作詩二章,以記其梗概。詩云:“西窗風雨話從前,總角論交二十年。畫稿君經留海外,詩緣我合老林泉。登樓詞賦懷王粲,絕世丹青愛鄭虔。揮灑云煙最佳處,竹深荷凈晚涼天。”以王粲詞賦和鄭虔丹青稱譽李桂馨的詩才畫藝。又云:“淋漓潑墨興豪雄,健筆凌云奪化工。點點春山明北苑,濛濛煙雨濕南宮。天連秋水客帆遠,云擁關河鳥道通。十幅蜀箋描不盡,四時風景有無中。”詩為郡中書法名宿黃亦良所書,真可謂詩書畫交相輝映、相得益彰(原件原藏于惠州方山是園,現已隨其主人僑居美國,惠州存有其照片,《惠州志·藝文卷》刊載其中兩幅),清末民初惠州方山是園之裙屐風流,于此亦能略窺其一斑了。

      李桂馨書法作品。

        現存李桂馨作品多為山水畫,而所畫山水又多具幽遠空寂之境,有論者以為,畫境實為心境,它所折射的正是畫家對現實厭惓和逃避的內心世界,此為知人論世之說。李桂馨的晚年生活頗為困頓潦倒,靠賣畫為生,郁郁而終,后事竟要由學生幫助料理。縱才不羈者命多蹇厄,實在教人唏噓。所幸者,其家有賢媳,抗戰時期出城避日機空襲,兵荒馬亂之際,人多攜帶衣被干糧以備不時之需,她卻只挑著一擔書畫出城,人問其故,則說:“這是家翁一生心血,毀了可惜。”李桂馨的許多作品因此而得以免于日寇兵火之災。現在,李桂馨的畫作于惠州坊間已是難得一見,保存得較多的,恐怕要算是旅居美國的葉氏后人了。

        (吳定球)

      編輯:洪東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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